我参加革命前后
洪涛口述 杨中明整理
一个开明的家庭
1917年的严冬,我出生在缅宁(今临沧)县城一个店员的家里,祖父姓黄,是湖南保定府武甘州人,因谋生流落到缅宁;父亲黄润金三岁丧父,七岁丧母,与姐妹相依为命,孤苦伶仃。在那饥寒交迫的年代里,姐、弟、妹三条小生命就像三株小草,在长满荆棘的困境中艰难地挣扎着。为了不致让黑暗的社会吞噬,我的大姑妈11岁就被迫给人家当了童养媳;姑妈起早贪黑,打柴、做饭、洗衣、喂猪、带孩子,什么样的脏活累活都干。不久,为了生存,二姑妈也当了童养媳。
为了减轻姑妈们的痛苦,我父亲12岁那年就到一家盐店当了学工。由于他聪明好学,一步步地学会了经营的本领。父亲没有文化,为了能在那人吃人的社会里站得住脚,他曾自学过《百家姓》、〈三字经〉、〈弟子规〉等文章。通过自学,他能看懂一般的书,能记帐写信了。父亲成家很晚,母亲叫彭惠英,她初识字,是一个贤惠善良的人。父母共生育我们兄妹10人,长兄黄振声,我排行老二,叫黄振馨。父母亲思想开明,对我们总是循循善诱,从不打骂。记得母亲为了使我增强意志,适应社会,做一个有用的人,每天入睡前,给我讲木兰从军和女将穆桂英的故事,樊梨花和梁红玉击鼓退敌的故事。这些故事使我入迷。我从小对花木兰、穆桂英和梁红玉十分崇拜,并立志要做花木兰、穆桂英式英雄。有时讲着讲着我就在床上睡着了,母亲给我盖上被子才离去。由于我性格活泼,聪明好学,容易接受新事物。所以,自幼受到父母的宠爱,倍受父兄的教育和关怀。在家,我与兄弟们享受同等的权利。7岁的时候,父母把我送进了县立第一女子小学。在学校里,我积极努力学习,品学兼优,常常受到老师的表扬。1931年,我考入缅宁省立第一女师,并开始阅读缅宁县城万有文库中的进步书籍,如《大学生日记》、《少女日记》、《从军日记》、《艾密尔》、《人生介》、《儿童教育心理学》等。但是,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大哥从上海给我寄来的《妇女与社会》一书。这本书的作者是苏联人,叫贝贝尔。我多次通读这本书,完全接受了贝贝尔的思想。她的那句“妇女的从属和被压迫都是由于经济从属的结果“的论点使我受到极大振动。并慢慢品味到自立生活的可贵,从而使我能在任何环境中顽强的生存,后来我又读了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还有《红叶》、高尔基的《母亲》、保尔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更进步的书籍,并做了不少读书笔记。在阅读进步书籍中,我逐渐接受了新思想,并在父亲和大哥的支持下,走出家庭,走向社会,进行一些反封建的宣传。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思想更加成熟了。我经常身着男装,剪短发,身带三弦和其它乐器,有时带上写有各种进步内容的小旗子,组织学生利用文艺宣传的形式,宣传妇女解放,男女平等,抨击男尊女卑和封建社会对妇女的残害。我因此得到了学生、教职员工和社会上开明人士的支持和赞赏。但却遭到了反动派和那些墨守成规,坚持”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人的反对,他们说,黄家那个姑娘男不男,女不女,简直不守妇道,是个神婆。更有甚者,则攻击我在宣传异端邪说,患惑人心,但我无所顾虑,因为我有进步书中的思想鼓舞,有开明的父亲和进步的大哥支持,有志同道合的学友,更值得称道的是有一个从小爱我养我同情和理解我的好母亲。
当时,我有两个要好的同学,一个叫邓柄贞(现名叫邓涛,在广州工作),一个叫邓炳荣,他俩是同胞姐妹。因为我们同处于一个环境,都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目标,就是追求妇女的自身解放。因此,她们对我很理解,很支持。遗憾的是,当我和邓炳贞同去参加革命后,邓炳荣同志却在解放战争胜利前夕英勇地牺牲了。邓炳荣同志从小受其二姐的影响,青年时期就向往革命,追求真理。1942年,邓丙荣与夫杨宝槐及蔡德仁等拟赴延安,因途中蔡德馨不幸病故,只好返回缅宁。1949年3月,中共“回国党组”所领导的迤南边区人民自卫军第一支队解放双缅,邓炳荣同志参加了革命。她工作积极,不怕困难,勇于献身,把全部精力献给了革命。反动派对她既恨又怕,在我军撤离后,就残忍地杀害了他们夫妇。邓炳荣同志就义时,高呼革命口号,怒斥反动派,从容走向刑场。
“九,一八”事变后,中日民族矛盾急剧上升,蒋介石政府对外采取不抵抗政策,对内继续加紧“剿共”和镇压抗日群众运动。全国广大的工人、农民、城市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以及国民党内的爱国人士,都一致要求抗日,进行反蒋斗争。当时缅宁也有一些民主人士进行抵制日货的活动。我组织了一些进步学生上街进行宣传,抵制日货,一些教职员工和同学看到我很勇敢,都十分敬佩,还亲切地称呼我为“小先生”。有时,他们碰到什么事,都要找我商量,征求我的意见,在省立缅宁女子师范两年中,我曾被学校当局授予“示范教师”的称号。
30年代中期,我的家庭没落破产,生活贫困的重担毫不留情地压在父兄肩上,同时也波及到家庭中的每一个大小成员,在我的心灵深处,又深深地烙上了饥饿贫困的印记,使我更加靠近劳苦大众了。
1935年2月,红军长征过云南,毛主席率红军北上的消息不径而走。父亲不知从那听到这个消息,有一次,他神秘地对我说:“听说有个毛泽东,还有个贺龙和朱德,他们带领着不少人马从贵州那边过来,专打土豪,救济穷人,你听说了吗?”我说,“听到了”,接着,我就把在进步师生中流传的共产党、毛泽东、朱德、贺龙怎样带领红军到云南及离开云南的过程给他讲了,他听后似乎略有所悟,默默地付度着。
就在贫困、破产袭击我家的同时,一个封建媒婆多次上门为我说亲,并说一个女人要有“三从四德”,女人的一生就是生儿育女,并劝我不能搞歪门邪道了,我气红了脸,当场把媒婆轰走,为了谋求妇女解放,也为了谋求我自己的解放,我苦苦地思索首怎么办。经过理智的考虑,我决定离家出走。
初春的南疆到处是一片绿的世界。1936年2月,我与同乡好友邓炳贞在亲友的资助下筹备了路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们带着对家乡依依惜别的心情,踏上了革命的征程。记得那天,父兄为我们饯行,朋友和同学们一直把我们送到迎春桥,南汀河在晨曦中轻轻为我们唱别同。当时,我们那里想到,这一去,就是半个多世纪呢!
走上革命道路
30年代的滇西,交通极为闭塞,地处滇西边陲的缅宁就更加闭塞了,全区路隘险峭,从缅宁到昆明,一路羊肠小道,我们时而步行,时而骑上骡马翻山越岭,晓行夜宿,备偿艰辛。很多地方,土匪出没无常,有时,当我们经过危险地段,紧张得闭紧嘴唇,连大气都不敢喘。因时近月,我们经历多少个难忘的日日夜夜,才抵达昆明。
早春二月,春城樱花盛开,闹市车水马龙。然而,在国民党反动政府统治下,昆明人民和缅宁人民一样,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但是春城人民在云南地下党的领导下,正酝酿着一场伟大的革命斗争。我在这个风雨激荡的日子里度过了半年。1935年9月,中共中央军委驻上海负责白区工作的王自申同志,指派李浩然(水天)与费炳联系重建云南地方党组织。12月,中共云南省临时工作委员会成立,云南地下党在各条战线上重新开展活动。 秘密印发党中央的《八一宣言》,提出建立广泛的民族革命统一战线的口号。印发《抗日救国十大纲领》,揭露国民党反动派对内反共,对外不抵抗的两面政策。党在各工厂、学校普遍成立“读书会”和“歌咏队”,还组织了一些积极分子开办“夜校”。阅读上海出版的《救亡》杂志和《赤都印象记》,还散发革命传单。
在昆明,我和邓炳贞同志一起考入了云南省昆华女师,成为缅宁第一批旅省女学生。那时,党又一次在工厂、机关和学校秘密地发展了一批党团、员,建立了支部。云大附中、昆女师等地下党支部就是在这时建立的,由于云南地下党在昆华女师建有党支部,加之自己的学习和平时的表现比较突出,很快就被地下党支部注意,随后我认识了地下党成员陈方(大革命时期入党),李子坚、唐登岷、伍兴仁、李剑秋等同志。他们是我的良师益友,在他们的帮助下,我懂得了很多革命道理。特别是陈方同志,他有丰富的革命斗争经验,他介绍我到纺织厂开展地下工作,并面授了不少工作方法和注意事项。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总是耐心地给予指教、帮助。我在他们的引导和熏陶下,成长很快,在学生中威信也很高,大家一致推荐我为学生会主席。1936年初,省工委发动和领导昆明学生5000多人,举行响应北平学生“一,二九”运动的游行示威请愿,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反对投降。学生们走向街头,深入各工。这期间,我参加革命活动更加积极了,党组织与我联系也更多了。陈方同志还经常通过张子斋同志给我送来党的秘密刊物。我读后又把这些革命道理向同学、工人宣传。不久,陈方同志介绍我加入了梦寐以求的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从此,我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党。在党组织的领导下,我们组织了众多学生,走向社会,进行近日救国演讲。由于我对妇女解放的认识是深刻的,思想基础是牢固的, 所以,我的演讲常常博得听众的掌声,几次演讲都得了第一名,为此,学校当局对我即怕又恨,对我施加种种压力。我根本不害怕,反而利用学生会组织学生与学样当局展开了更加激烈的斗争。当时学校的教育是封建主义的教育,学校当局强行规定不准我们看进步书籍,不能参加社会活动,只要我们死读书,读死书,要我们遵循“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校当局要我们读书,我们只是表面应付,而用大量的时间看进步的课处书,我还写日记痛骂学样当局,对我们实行法西斯式的压迫和统治。我们坚决反对这种侮辱妇女的统治,主张男女平等,妇女走向社会,不做花瓶。为了扩大影响,1937年“七,七”事变后,地下党组织要我们组织“大众歌咏团”,宣传党抗日救国的主张。我们利用各种场合,发表演讲,宣传抗日救国道理,演唱《大路歌》、《新的女性》、《开路先锋》等。当时地下党有个叫李加典的同志,是个歌咏大王,他专搞学运,那些进步歌曲就是他教给我们的。
我频繁活动更加引起了校当局的注意,我写的日记终于被校方查获,校主任找我谈话,并威胁我说,你这个小东西,竟敢写日记骂校长。校长已经知道了,因你是高材生,只要你给学校争气,校长是可以原谅你的。不但让你公费上学,还给你奖学金。尽管校主任对我软硬兼施,但我始终没有上当,仍然坚持斗争。后来竟被校方以煽动学生闹事,行为不轨,搞非法活动的罪名开除了。
一个深秋的夜晚,受南方局委派的张子斋老师找到我说:“组织上决定把你送到延安学习”。并说,最近要组织60多人的云南战地服务团,要我和李莹、邓炳贞等3人以这个合法身份到延安去。我听从了组织的安排,女扮男装,与邓炳贞等进步同学一起随战地服务团到了长沙,接着在同总理的一个副官和长沙一个叫戴泽芳的女同志带领下,秘密地到了西安,与八路军办事处李楚离同志取得了联系,并于1938年1月到达革命圣地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