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悬影
文/徐书信
秋收后的田野像被抽干血的皮囊,裸露着褐色的筋骨。我蹲在田埂边,看几个男人用铁锹捅开一个土丘,霉变的玉米粒和碎麦壳从洞里涌出来,像大地吐出的陈年诅咒。这是村里人说的"掏鼠仓",据说每挖掉一个粮仓,就能给冬天的饭桌添半碗米。
"看!"二叔突然压低声音。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株枯黄的蒿草在风中摇晃,离地一尺高的枝桠上,挂着团灰褐色的毛球。当它突然抽搐着蹬直后腿,我这才看清那团毛球是只老鼠,脖子卡在分叉的草茎上,尾巴还保持着攀爬时的卷曲姿势。
"它怎么不躲?"我小声问。二叔用草茎拨弄那具尸体,灰白的肚皮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粮仓被掏了,冬天没吃的,就吊死在这。"他随手把老鼠扔进装粮食的麻袋,那袋子已经鼓胀得像只垂死的刺猬。
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变成那只老鼠。前爪扒着草茎往上爬时,能闻到泥土的腥气和远处谷仓的麦香。当脖子突然被卡住,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老长,像根被风扯断的麻绳。醒来时,枕巾上留着口水渍,窗外的月光白得刺眼。
后来在城里,我看见更荒诞的悬影。酒店后厨的泔水桶里,浮着半袋没开封的奶粉;烧烤摊的炭火旁,金黄的玉米棒子被当作燃料,烤出的肉串带着焦糊的甜香。有个醉酒的男人把整杯牛奶倒进下水道,奶白色的液体在铁栅栏上蜿蜒,像条垂死的蛇。
现在想来,那场秋日悬影何尝不是某种警示。当生存的粮仓被连根拔起,连死亡都要选择离地一尺的高度——既够不着天空,也落不回大地,卡在天地之间的,何止是只老鼠的脖子。
去年回村,二叔的坟头已经长满蒿草。我蹲在田埂上,突然看见一株枯草在风中摇晃,枝桠上挂着片褪色的红布条。远处传来小孩的嬉闹声,他们正用玉米粒当弹珠,在泥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棋盘。
风掠过田野,卷起几粒干瘪的麦壳,像群找不到家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