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前不久,去了西南的一个小县城。天刚蒙蒙亮,集市便醒了。卖豆腐的板车吱呀呀地碾过青石板,热腾腾的豆浆在铁锅里咕嘟着,油条在翻滚的油花里舒展成金黄的云朵。这景象,让我恍惚又回到了童年——攥着奶奶的衣角,眼巴巴望着炸油条的摊子,那香味能勾走半个魂儿。
小时候最盼赶集。头天晚上就把家里的鸡蛋一个个擦亮,把新摘的菜码得整整齐齐。天不亮就出发,扁担在父亲肩头吱呀作响,像支欢快的乡间小调。集市上人声鼎沸,卖针头线脑的、补锅的、剃头的,挤作一团。若是卖得好,父亲会从兜里掏出零钱,领我到早点摊前:“老板,来碗豆腐脑,大份的,多撒葱花。四个包子,两根油条”那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成了我整个童年最奢侈的记忆。
后来走南闯北,这个习惯始终改不掉。每到一座城,总要寻它的菜市场去。北京的早市,大爷大妈拎着鸟笼子,操着京片子讨价还价。熟食摊上,酱肘子油亮亮地排着队,芝麻烧饼刚出炉,香得能绊住脚。岭南的市场则另有一番风味,鱼虾在盆里活蹦乱跳,卖鱼的阿婆操着粤语:“今早刚到的马鲛鱼,清蒸最甜。”新疆的巴扎更是热闹,烤包子的馕坑飘着麦香,羊肉在铁钎上滋滋作响,戴花帽的维吾尔大叔笑着递来一串:“尝一尝嘛,不香不要钱。”
这些市井烟火,看似琐碎,却藏着生活最本真的模样。记得在成都,见过一对卖醪糟的老夫妻。老爷爷负责烧火,老奶奶慢悠悠地搅着锅,米酒香飘了整条巷子。有熟客来,不用开口,老太太便舀上满满一碗,多加勺糖。他们说,这摊子摆了四十年,看着当年的娃娃领着娃娃来吃。
这让我想起《清明上河图》里那些忙碌的身影——撑船的、赶车的、卖茶的、算命的,千年前的烟火气,与今朝并无二致。原来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百姓过日子的温度始终未变。就像老家灶膛里的火,看着将熄,拨一拨,又亮了起来。
黄昏时分,我总爱看家家户户窗口亮起的灯。那灯光下,有母亲在炒菜,有孩子在写作业,有老人在看电视。寻常至极,却让人莫名心安。或许正如《菜根谭》所言:“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人间至味,从来不在玉盘珍馐,而在这一粥一饭的寻常里。
夜深了,楼下夜市正热闹。炒粉的鏊子哐当作响,啤酒瓶碰出清脆的音符。这喧闹反而让人踏实,就像小时候听着大人的鼾声入睡,知道天亮了,集市还会开张,日子还会继续。
人间烟火,说到底不过是:灶上有汤,窗前有光,心里有念想。它抚慰的不是肠胃,是漂泊的灵魂。让我们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还能嗅到泥土的芬芳;在车水马龙的喧嚣中,还能听见故乡的回响。
这缭绕的烟火气啊,是尘世写给游子最温柔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