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霁的清晨,天地间只剩一片素白,唯有墙角的老梅树,举着满枝殷红的骨朵,像把冻凝的火焰别在雪幕上。树皮是深褐色的,皲裂着岁月的纹路,却偏生托举出最娇俏的花——五片花瓣拢着金黄的蕊,沾着未化的雪粒,风一吹,便抖落细碎的银光,连香气都是清冽的,不似春日百花那般甜腻,倒像掺了雪水的蜜,丝丝缕缕钻进衣领里。
我正蹲在树下看雪落梅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细的蹄声,窸窸窣窣,像枯叶擦过雪地。回头时,心猛地一静——是只梅花鹿。它立在丈许外的雪地里,身形纤瘦,浅褐色的毛上,缀着几簇白色的斑点,竟与梅枝上“雪映梅红”的景致莫名契合。许是见我无恶意,它往前挪了两步,黑亮的眼睛盯着梅树,长长的睫毛上沾着雪,像落了层霜。
风又起时,一朵梅花恰好从枝头坠下,打着旋儿落在鹿的鼻尖前。它愣了愣,而后低下头,用湿润的鼻子轻轻碰了碰那花瓣,像是怕碰碎了这冬日里的一点暖。我屏住呼吸,看着它抬头时,颈间的绒毛被风吹得微微颤动,梅树的影子落在它身上,枝桠的线条与鹿的脊背叠在一起,红的花、白的雪、褐的枝、带斑的鹿,竟像是一幅刚落笔的水墨画,连呼吸都成了多余的打扰。
后来我常想,为何偏偏是梅花树与梅花鹿?许是造物主的巧思,让“梅”这个字,既落在了耐寒的花枝上,也落在了温软的鹿身上。梅树有梅的傲骨,在寒冬里守着一抹艳;鹿有梅的灵动,让素净的雪地有了活气。它们本是不相干的生灵,却在某个雪天的清晨相遇,一个静立如诗,一个动如画卷,让这凛冽的冬天,忽然有了温柔的注脚。
再后来,每到雪落梅开时,我总会去那墙角待一会儿。有时能遇见那只鹿,有时不能,但只要看着满枝红梅,便会想起那个清晨——雪地上,梅树与梅花鹿,是彼此最恰当的风景,也是岁月留给冬日的,一首无声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