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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胡杨

山茶依旧

2022-07-16 阅读 2411
沙漠胡杨
每当我从影视报刊上看到山茶,它那碧绿的叶,美丽的花,球形的果,总会使我不由得想起童年的一位老师——李松林。
李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他是上海人,六十年代初来到新疆。那时,新疆还很落后,偏远的生产连队更是闭塞,与外界接触很少。李老师分配到当时被称为下野地的三场十四连小学教书。我那时刚上预备班,李老师教我们,在我们儿童眼里,李老师简直就是一位白马王子。他高高的个子,挺拔的身材,白晰的皮肤,微红的脸堂,浓黑的头发,洁白的牙齿,戴着一副近视眼镜,说一口略带上海腔的普通话,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蓝衣裳,脚上是一双白塑料底黑布面的鞋。在那个人们着装不是一身黄一身蓝,就是一身黑一身灰的时代,李老师既大众化,又与众不同,他像一株山茶,浑身透着青春的朝气,英俊、潇洒、帅气。我们这些天真的孩子,整天都高兴地围着他转。
那时的预备班,也没什么正规的教科书,算术课老师就教一些简单的加减法,语文课就是学毛主席语录,学政治口号。即便是这些单调乏味的内容,李老师也给我们上得很有趣。我们蹦蹦跳跳,喊喊叫叫,在无忧无虑中,倒也学了不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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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人难忘和有趣的,莫过于李老师和我们这些孩子们玩了。记忆中,李老师跑得特别快,我们都叫他“飞毛腿”。他常和我们赛跑,他为我们指定一个目标,比如前方的某一棵大树,或某一根电线杆,然后让我们先跑出几十米远,我们回头叫跑,他才开始跑,我们也拼命跑,但结果还是他先到达目标。
隆冬季节,北国天寒地冻,雪花飘飘,树木、房屋、沙包都银装素裹。我们堆雪人,打雪仗,到沙包上滑雪,到大冰滩溜冰,我们最喜欢的就是溜冰。那年代,每个连队都是吃涝坝水,冬天便打冰化水吃,化雪水洗洗涮涮。为了冬天有冰吃,封冻前,连里就在几百亩大的洼地里灌满水,封冻后,这便成了天然的溜冰场。我们的冰鞋就是用两块木板制作的,我们穿自制的冰鞋,不用脱棉鞋,站在冰鞋上,把带子前后系紧就行了。溜冰时,猛跑几步,就可在冰面上溜长长的一段距离;想停时,脚跟抬起,脚尖着地就停稳了。
李老师的冰鞋那才真正叫冰鞋,下面是切菜刀一样锋利的冰刀,他系好长长的鞋带,溜起冰来就像飞一样快。他溜冰的姿势美极了,略弯下腰,双脚往两边猛蹬,时而甩开两臂,时而倒背双手,时而扶一下眼镜,如飞燕,如雄鹰,从我们身边一闪即过,我们羡慕极了。跟李老师溜冰是一种享受,我们溜累了,他就让我们抓住他的衣服后面,一个抓住一个,连成一长串,喊声、笑声,也拉出一长串。如果有谁的冰鞋被绊一下,一连就会倒下好几个。溜热了,口渴了,大家便停下来,解下冰鞋休息一会儿,李老师就到冰场最边上,用他的冰刀为我们磕些碎冰块吃。身上热热的,脸上红红的,嘴里凉凉的,真是痛快极了。
快乐的童年没过两年,文革便开始了,像李老师这样的知识分子难免受冲击。那时,我刚上二年级,记得那年初夏,李老师正在给我们上体育课,不知什么原因,一队红卫兵小将(他们是本团二中的学生),冲进了我们连队学校,一个人高喊着李老师的名字,让他停止上课,接着又冲上来几个人把李老师抓进了办公室,还将门关上了。我们还小,不明白眼前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哭喊着:“你们为什么抓我们老师?我们告指导员去。”我们听见办公室里李老师和来的那些人大声争辩着,那些人的声音更大,我们也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我们干着急,只有哭的份。
我们几个班干部大着胆子爬上办公室的窗台,从窗户上往里看。只见那些革命小将用棍子猛打李老师的肩膀让他跪下,李老师坚决不跪,他们就用棍子猛打老师的腿弯处,还有人猛推李老师,李老师被打趴在地上,接着他们就用棍子在李老师头上身上一阵乱打。李老师高喊:“毛主席救救我呀!毛主席万岁!”后来又喊:“我不知道,打死我也不知道!”最后他们又把李老师五花大绑押出了办公室。我们吓得只敢远远地看,只见李老师浑身上下都是土,口鼻处还在流血,头发乱糟糟的,眼镜也不知哪里去了。
一阵大乱之后,他们高声喊着,押着李老师离开了学校,离开了连队。我们这些孩子哭着跟了很远,一直跟到连队的小桥边。从此,我们崇拜的、敬爱的李老师便在我们童年的生活中消失了。
再次见到李老师已是二十多年后了。我师范毕业先是分配在本团三中工作,几年后调至本团一中工作,那时李老师在本团二中工作,但从未见过面。后来两校互派老师监考,我被派到二中。
我们一行八人,骑着自行车赶往二中,一路上我想着能见到李老师了,特别激动。我极力想象他的容貌,想象他的声音,想象见面时的喜悦……我骑车骑得飞快,不知不觉中我们已赶到了二中。在办公室里,我们见到了二中的领导,其中有一位主任,头微微地偏向左,肩膀有点左低右高,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淡淡的络腮胡,穿着一套铁灰色的西装,说话声音有点沙哑,带着点上海腔,有人指点说他叫李松林。当时我心头一惊,难道这就是我记忆中年轻、英俊、潇洒的李老师吗?他那朝气、那帅气哪里去了?在我愣神的功夫,一只大而粗糙且无名指少了半截的手已伸向了我。我立马回过神来,伸出手去,叫了一声:“李老师,您好!”我紧握着他残缺的手问道:“您还记得我吗?我叫唐晓琴。”李老师笑着说:“小黄毛丫头现在当老师了,认不出来了,认不出来了。”
监考过后,我又和李老师谈了很长时间,从中了解到他在文革中遭受的种种窘迫。文革过后他恢复了教师工作,现在提升为教导主任……尽管他的体形和容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说话声音也不像以前那样洪亮,但他仍然很乐观,很开朗,还时不时说一两句幽默话,引得我们直发笑。
李老师终于在我的生活中又出现了,我感到很欣慰。生活的风雨使得他失去了青春,失去了英俊,他也不为更多人所知,但在我的眼里和心里,他是一座丰碑,而且是那样高大。他就像山茶花一样,芳香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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