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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

亲爱的老妈妈

2020-05-10 如意 阅读 18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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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时候,妈妈就已经30多岁了。弟弟出生的时候,大哥已经读中学了,据他的那些哥们说,当时这使得大哥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都这么大了,还要给一个小婴儿当哥哥。

我的印象中,妈妈就一直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形象,我跟弟弟就一直叫她‘老妈妈’。

然后,我们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这么叫她,顺带着,老爹也经常被我们叫做‘老爸爸’。


大约是子女太多了的缘故,痛说家史,轮到我长大的时候早已成了陈芝麻烂谷子,我只约略地知道,妈妈自幼就是孤儿,跟着她的伯父长大的。

她经常说,小时候最怕的事情就是堂哥们要分家,每每这个话题被提起来的时候,她就偷偷地问伯父:那分家了,谁会要我啊?


家里现存的老妈妈最早的一张照片是她跟她的一个闺密的合影。是一张黑白照片,两个人当时大约都只有20多岁,都剪着那种革命妇女的齐耳短发,表情严肃,衣着老土,完全看不出年龄感。


在我5岁的时候,爷爷奶奶回老家去了,我们家第一次照了几张大合影,照片上的老妈妈依然是那副打扮,没有丝毫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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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爷爷奶奶是何时来新疆住在我们家里的,反正从我出生起,他们就在。直到我5岁的那年他们离开,他们只留给了我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记忆。当时的连队,家里有老人来同住的情况不少。不仅有爷爷奶奶,也有不少姥姥姥爷,因为大部分都是双职工家庭,所以大家从来都很少计较老人住的是儿子家还是女儿家。据说我的爷爷多少都有点大男子主义,有时候对奶奶的态度不好,妈妈看不过去,就大声跟爷爷争执,维护奶奶。以至于不少人以为我家里住的是姥姥姥爷。当时爸爸妈妈主要负责上班,爷爷在连队里也可以做一些家属活,挣一些钱。奶奶主要负责在家里煮饭,带孩子,做家务。有一段困难时期,上班发不出来工资,每个人只发一张牛皮纸,上面写上工资的金额。但是粮油等生活必需品还是照样发放。这样的情形让很多人觉得是白干活,有人就选择了退职,尤其是女人们。老爹说,家里都有人照顾,回家呆着也没有事。他跟妈妈就继续干活,领着牛皮纸的工资条。当然,后来这些拖欠的工资全部都兑现了,我们家应该领到了不少钱。在我小的时候,总是被人说家里有钱,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桩公案。爷爷奶奶回老家的时候,大姐已经十几岁了,颇可以帮很多忙了。大姐是一个手脚很快,做事利落的人,她总是嫌弃老妈妈这也不会,那也做不好。现在回想一下,老妈妈除了擅长缝纫之外,其它的还真的都做不好。做饭就2个字:凑合。我小时候的主食就是馒头,面条。

早餐跟晚餐还有一种叫做‘糊糊’的面汤,用面粉或者玉米粉搅拌成糊状,然后再搅进开水锅里,一定要顺着同一方向搅动,不然就会‘谢了’。有时候‘糊糊’里还会打一个鸡蛋进去,但这个鸡蛋也会被迅速地搅碎,飘一层诱人的鸡蛋花在上面。这鸡蛋花基本就是一个装饰品,吃到嘴里根本没有感觉。

炒菜一般就是一个菜,一大盆,冬天炒白菜,炒土豆,夏天炒茄子,炒豆角什么的。

我一直以为,吃饭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直到后来去了同学家,才发现,吃,居然可以这么花样繁多。

但是,对于这些厨艺高超的主妇,老妈妈却并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嗤之以鼻,她觉得整天想着怎么‘摆掉’着吃的人,是没有出息的。

后来想想,她的本意大约是人不应当被口腹之欲所控制吧。

境界够高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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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妈也不擅长收拾房间,整理屋子。他们退休以后,住在大姐家对面,大姐经常对他们的衣柜爆满,东西乱堆乱放表示强烈抗议,但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我最大的外甥今年30岁了,其他的侄子外甥也陆续谈婚论嫁了,但老妈妈家里的柜子里居然还塞着这些侄子外甥婴幼儿时期穿过的衣物。我们暗暗揣测,她应该是准备留着让子侄的下一代继续穿这些衣物的。
我在高中的时候,大姐给我买了第一双皮鞋,在此之前,一直都在穿老妈妈亲手做的布鞋。我们家6个兄弟姐妹,所有的衣服鞋子都是老妈妈一针一线地缝出来的,春夏秋冬。
现在想来,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工程量。
大哥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回家来说,外国人是不做鞋子的,都是买鞋子穿。老妈妈很吃惊地问:那得花多少钱啊?大哥说,外国人用做一双鞋子的时间去工作,同样的时间可以挣买2双鞋子的钱,当然不会做鞋子了……
老妈妈当时的羡慕简直无法描述,也许在她看来,这就是天方夜谭。
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手工布鞋,尤其是那种手工纳鞋底的纯手工布鞋,也成了天方夜谭一样的传奇。
老妈妈做衣服的手艺也不错。全家老少,一众人口的四季衣服也是她一力承担的。
我小学的时候,她用给姐姐们做衣服剩下的碎布给我拼了一件衬衫,一共有五个颜色,五种布,我把这件衣服叫作五彩衣。
后来成年以后,一次闲谈中,我才知道,大约是我的姥姥不擅女红,一直被人诟病。虽然老妈妈自幼失怙,但这并不妨碍那些乡亲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嘲笑她早逝母亲的笨拙。这应该深深地伤害到了她的自尊心,所以她曾暗暗发誓一定要学会一手好女红。
我想这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单衣大约简单一些,寒假里,我整日里见她没完没了地在做棉衣,棉裤,衣服样子总是铺了满满的一床。

她寄居在伯父家里,年纪比她的侄子大不了几岁。整天就是一个烧火的小丫头,所以她应该没有机会得到比较完整的家庭教育,比如煮饭,比如系统地做家务等等。同样,她也没有机会上学,仅仅在解放以后,去上了几天扫盲班,认识了一些字,也会写几个字。她还曾利用这个技能担任过记工分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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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跟老爸爸结婚没多久,爷爷奶奶就来新疆跟他们一起生活了,她又一直担当着职业妇女的角色,同样上班挣工资,家事就很少料理。不过我私底下以为,仅仅是那些可怕的衣服鞋子就足够把她压垮了,所以我们一直都是了了草草地吃饭,马马虎虎地生活着吧。老爸爸一向财迷,每次花点钱都犹如割肉。老妈妈却是性情豪爽的人,对于钱财,远远比老爸爸手松。她曾经告诉我对付老爸爸的秘诀:买什么东西,不要告诉老爸爸,更不要跟他商量,直接去买好了,买回来后,老爸爸也很高兴,并不会追究为什么要花钱,只要花钱不让他看到,他就没那么肉痛了。老妈妈跟老爸爸的感情自然是好的。因为身边无亲无故,一颗心就全部都在自己的小家上面,老爸爸虽然念念不忘他的哥哥他的弟弟,奈何鞭长莫及,倒也没有因为贴补弟兄跟老妈妈生出太多龃龉。大姐是60年代生人,在她上高中的时候,正值国家百废待兴,那是一个崇尚科学的时代,我经常听她带着一些新名词回家。新时代的知识青年自然看不惯旧时代的各种陋习,所以大姐常常批评老妈妈,各种的嫌弃。有一次她嫌老妈妈做事不够科学利用时间,扬言要教老妈妈一个好方法,叫做统筹安排。嚷嚷了好多年,一直到我都学会什么叫统筹安排了,她还是没有开始跟老妈妈说清楚统筹安排是怎么一回事,到现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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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妈他们退休以后就住到了团部,然后成为团里第一批买楼房的人,跟大姐家只隔了一条马路。

所以他们的养老生活,一并麻烦事,几乎就是大姐一力承担。养育了六个孩子,依靠的都是大姐,大姐一人出的力比我们五个加起来还要多。

大姐是一个聪敏好强的人,在娘家婆家都靠不上的情况下,仅凭个人奋斗,最终在我们团场也成为了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她颇有点看不上老妈妈的无能。
老妈妈不是一个精明的女人,甚至有点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有时候说话还口无遮拦,不懂斟酌。
我想这些除了跟老妈妈幼时的生活经历有关,可能还有基因在作祟,据说我的外公就是一个以豪爽而著称的人。
有好几次,我探亲回家的时候,老妈妈都偷偷地跟我说,大姐老是训她,‘像训一个三岁的娃娃’,老太太眼泪汪汪地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她就这样训我……
我能理解老妈妈的委屈,也能明白大姐的暴怒,就我寥寥几次的回家,老妈妈不恰当的言语也把我气的要晕过去。
这些就是家务事吧,就是那些清官也断不清楚的家务事。
但是,这些并不妨碍我们爱老妈妈。
老爹的去世给了老妈妈沉重的打击。
在老爹刚刚查出癌症的时候,大姐非常担心老妈妈会受不了这个打击。后面历经手术,调养,历时两三年,尤其是老爹去世前的半年,一直缠绵病榻,老妈妈几乎衣不解带地日夜服侍着他,那种身心双重的煎熬,使得老妈妈迅速地衰老下去,连走路都踢踢踏踏,摇摆不稳了。
大姐曾暗暗地说:经历这样一个过程,老太太终于从思想、心理上都接受了老爹离开的现实,如果没有这个过程,她的精神一定会崩溃的。
是的,从我的父母身上,我看到了什么叫相濡以沫。两个相守了一生的伴侣,一旦只剩孤身一人,那种孤凄,实在难以描述。
现在老妈妈他们自己的房子几乎空置,她轮换着在大哥大姐三姐家居住。
这半年,她一直咳嗽,总不见好转,做了各种检查,也是原因不明。

前几天大姐带她住院,细细检查了一遍,总算发现是肺结核的旧疾发作。

十多年前,大约是生活条件不好,又是高龄产子,她在生弟弟的时候,罹患了肺结核,虽然当时治愈了,但是这一次伺候老爹的病体劳累过度,导致旧疾复发了吧。
现在大姐已经带她出院回家调养,经过医院一系列的初步治疗,据说精神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身体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大姐说,她还可以照顾老妈妈20年,20年后,她自己也70多岁,恐怕就照顾不动了。

20年后,还有我,我还可以继续照顾。

亲爱的老妈妈,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哦。


(本文所有图片均由王飞和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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