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小说《红岩》里认识你的。我知道你刚满周岁就与父母流徙辗转。从而坠入了一个无尽的长夜。现在我就站在重庆的歌乐山松林坡,你的生命就是在这里被无情的掠夺。面对你的雕像,许久我都没有转身。看一眼身后那间 几经风雨剥蚀的小屋,因为那里便是你诀别一切的阴阳界。
想起七十年前的那晚,便觉得身上的体温被阴森的冷气带了去。那天的雾浓吗,那天的夜色稠吗,那一刻你害怕了吗?当刽子手将匕首插入你的胸口,当你渐渐暗淡下去的眼睛最终瞥向妈妈时,你看到妈妈痛的滴血的双眸了吗?
我是与你的哥哥宋振镛先生一同来的。就在刚才,我们还在你曾生活过的一个去处。那是一座别墅,绿荫掩映,石径通幽,墙脚下还有一泓小溪,不惧陡崖,笑吟吟地欢跳而下。如果没有你哥哥告诉我,这个泉流鸣啭之所,就是你 与爸爸妈妈的囚禁之地--白公馆,我怎么知道,我已走进了一段 血腥的历史。
在白公馆,我的眼睛驻留于高墙边的石榴树。七十年多前它的年龄比你还小,是你亲手为它培土、浇水,两个同样羸弱的生命相依相恋。如今,石榴树老矣,但它的枝头却是那样顽强地逾过电网,探出了高墙。
在石榴树下,你猜 我看到了什么?开始,我以为那是倏尔掠起的清风 托起的两片花瓣,半晌才看得清楚,那是两只蝴蝶。忽忽悠悠,袅袅娜娜,径自攀上高墙,越过电网,翩然 去了墙外的世界。
哦, 那可是你曾经放飞的蝴蝶?蝴蝶所去之处,可是你梦寐一生的地方?你的生命于九岁时被梦魇吞噬,短促的生命却留下太多的空白,幸福被逼缩到 获得一支铅笔头后的快乐,自由之梦只能托付给无忧的蝴蝶。啊,自由!自由对你究竟意味着什么?
此刻,一截粗大的铁镣 挟着锒铛之声 闯入我的脑际。哦,这是昨天 在红岩烈土群雕前,那个蓦然与我相遇,从而让我顿生幻像的场面:一株脆弱而孤独的生命 在铁镣的缝隙间 无望的生长。那一刻,我的心一声咯噔,眼睛也粘滞起来。那是你吗?那是你在向我昭示吗?看你瑟瑟的茕然孑立,以这样的情状与我邂逅,思绪被热血猛然淹没,无法言喻的凄怆 令我托着摄像机的手 颤抖不停…